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
我一会儿想到江钦离的话,一会儿想到那个密码箱。
一会儿又想到金三角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这次有可能走不出金三角。
如果走不出金三角,我没有办法想象我的父母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会崩溃成什么样。
在扳倒裘钧扬的这条路上,我像个一往无前的战士,不敢回头,不敢停驻脚步。
我有时候甚至不敢听裘钧扬在我耳边的那些温柔缱绻。
第二天裘钧扬出门带上了我,这边接待他的,是一支军阀部队,我竟然不知道裘钧扬和这些人还有交情。
军阀的首领是一位年过七十的老人,脸上沟壑丛生,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森然的鹰气,给人一种森寒的震慑感。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如果说裘钧扬表面上是干净夺目到让人心颤的学者气质,那这人就是彻彻底底的统治者。
这是两种不同的极端,但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区别只在于,两人的残忍程度有所不同。
首领的代号是老鹰。
看得出来他对裘钧扬非常器重。
他先是讶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裘钧扬,问:“这位是?”
“我太太。”裘钧扬勾了勾唇,道。
我闻言,心脏忍不住狠狠一抽。
老鹰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不知道要谈什么正事,裘钧扬转头对我说:“闷不闷?要不要叫人陪你四处走走?”
他话一说出口,我就明白了,接下来的话他并不希望我听见。
我站起身,随着裘钧扬带来的雇佣兵往外走。
陪着我的一共两个人,刚开始都没说话。
他们带我在这片地区上逛了一圈,这边地处半山腰,占地面积广,四周是茂密的参天大树,被开辟出来一处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
此处交通闭塞,山岚叠嶂,四周全是高低起伏的山脉。
而山脚下,是一片花海,就是这片花海,害得无数的人家破人亡。
我们走过一个绿化带,途中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因为肚子疼,去了一趟厕所。
我没理会,正准备往前走,另外一个人突然开了口:“他们的交易在明天晚上,明天晚上八点的时候,裘总会带人出去一趟,我支开其他的人,你把资料给我。”
我心里狠狠一颤,刚要准备回过头震惊的朝着旁边的人看过去。
“别转头,继续往前走。”那人却道。
“你是谁?”我心里卷起了滔天巨浪,心跳的力度犹如擂鼓震天。
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这颗心脏要突破我的胸腔,撞碎我的皮肉。
“阿辉。”阿辉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在此之前,我明明听裘钧扬叫过他,喊他严森。
“这里最初的发展,是早期战乱的时候,一个军阀部队逃难,来到这里,为了养活自己和同僚,成为当时最大的毒枭,而他们扎根在这里,每天进行最强力度的军事化训练,成为一支铁血部队,后来这支部队渐渐壮大,一代代下来,更新换代了好几次,而你刚刚见到的这位首领,就是前首领的幕僚,他将首领的位置取而代之,他是这一片最强的统治者,甚至亲自封了自己统治的辖区为辛立国。”
这些东西,以往的时候,都离我太遥远,以至于我听着,首先的感觉并不是震惊,而是害怕。
我是一个肉体凡胎,哪怕我曾经寻过死,可我依旧害怕可能威胁到我生命的任何东西。
那种害怕,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把刀抵住你的脖颈,而是无数的黑暗朝着你汹涌而来。
你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害怕的是什么东西。
这种威胁,已经超脱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回我们是联合当地政f一起全面围剿,到时候我会先将你带出去,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来,会有专门的人来保护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远处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我心里激荡,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我嘶哑着嗓音问:“如果我出不去,能叫你们的人给我带句话吗?”
“带什么话?”
“告诉我的父母,说他们的女儿没有给他们丢过脸,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想当他们的女儿,至于这辈子,让他们替我好好活着,把许芮当女儿吧。”
是的,哪怕我受人折辱,受尽苦楚,当初被逼得放弃所有的尊严,可我依旧堂堂正正的在往前走,没有违背道德伦理,没有因为仇恨而失去自我,做一个背德的人。
我没有因此而失去同理心,也没有因此而丧失我应有的善良和正义,哪怕我的心再冷再硬。
他们交给我的东西,依旧深深的扎根在我心里。
阿辉沉默良久,道:“我会的。”
后来的一切,我在往后的岁月里,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既觉得不真实,每每回想起来,午夜梦回里,却又觉得惊心动魄。
当天晚上,我在裘钧扬出门的时候,将密码箱里面的文件偷了出来,交给了早就等在外面的阿辉。
外面的人已经被阿辉支开,他先带着我,躲开了这边部队的巡查和监控,然后隐入了树林。
他将时间掐得很准,我们离开还没两分钟,不远处就听到了枪声。
一声一声,都像是响在我心上,我的腿都是软的,几乎要走不动路,途中的时候摔了好几下,这一切,既让我觉得害怕,又狠狠牵动着我的心。
这里的地形层岚叠嶂,很难对付犯罪分子,但相对的,想要隐藏一个人,也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特别还是在夜晚。
他先将我带去了和一队人接应的地方,将文件给了他们。
而后转过了身,往回跑。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们这边的人一刻也不敢停留,将车往山下开,但由于道路太过颠簸,路又太黑,不知道哪一处就是悬崖,开得并不轻松。
我刚上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和自己的人取得了联系,但是我们并没有轻松多久,大概只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就发觉了不对劲。
后面有车跟了上来!
这边的人立马将情况报告给了上级。
我们这边有重要资料,那边不敢掉以轻心,立马增派了人数往这边赶。
话音刚落,我们的车身却突然狠狠一震!
后面的那辆车朝着我们这边撞了过来!
我们这辆车被撞得失去了控制,车轮陷入了一个深坑,开车的警官姓黄,叫黄蓁,立马打了火,坑太深,车轮却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车里的呼吸都跟着停滞了下来。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不害怕。
而四周的黑暗就将这种害怕渲染到了极点。
可还不等我们做出反应,后面的人开了枪,一枪打在了车轮上。
车子又是一个颠簸,车轮被这一枪打得泄了气,再也没有办法开起来。
“该死!”黄蓁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眼睛都红了,低声咒骂了几句,朝着我道:“坐好别乱动。”
说完迅速拿起枪,在黑夜的掩护下,和另外几人下了车。
四周只有车灯的光亮着能看到一点东西。
只消片刻,外面火拼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到枪声,我猛地一回头,整个人狠狠一震,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爬。
因为我隔着夜色,在外面看到了染血的裘钧扬!
他那一身白衬衫,上面全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在车灯下异常的刺眼。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追上来,而且位置找得这么准。
我们已经开了几个小时了,而且走的也不是那条大路,而是早就有人勘察过的树林。
他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们这边的?
就好像在我身上安了定位器一样!
双方的人都忌惮对方手中的枪,不敢随意冒头。
裘钧扬那边加上裘钧扬本人一共才三个人,但他带的保镖,全是雇佣兵出身,这边很快就打得吃力起来。
而且子弹已经不够了!
留在这里就等于找死。
黄蓁寻得空隙,将我这边的车门拉开,朝着我道:“赶紧下车。”
我一刻也不敢停留,拿着资料,将资料递给黄蓁,立马下了车。
黄蓁掩护着我,想带着我往后撤,但在我下车的那一刻,裘钧扬那边的枪声却猛地停了下来。
黄蓁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想拉着我赶紧撤退。
可我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
刚刚一路颠簸,我的肚子已经隐隐痛了起来,脚下的路又不好走,跑得异常吃力。
黄蓁这边的子弹已经不够用,不敢随便开枪,而裘钧扬大概是顾及着我的存在,竟然也没有开枪,但双方的距离却已经近到不能再近。
猛地,一阵细微的风声在我们耳边响了起来。
一声闷哼声从口中溢出,我猛地一回头,下一秒,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裘钧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逼近我们这边,他一脚踢在了黄蓁侧脸上,黄蓁被他这一脚踢得摔倒在地,但他的反应速度异常的块,整个过程还不到0.01秒,他在地上滚了一圈,人还没停稳,已经一脚朝着裘钧扬的腿踢了过去。
其他人也扭打到了一起。
这边裘钧扬手中还拿着一把短枪,一刻也没犹豫,朝着黄蓁开了枪。
黄蓁反应速度也快,往旁边一滚,子弹擦着他的侧腰,钉在了地上。
我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惊险的场面,可还是害怕得浑身发冷,我不敢在原地停留,影响黄蓁,只能迅速往后退去。
那边黄蓁避过了裘钧扬的子弹,整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朝着裘钧扬的胸口狠狠踢了过去。
裘钧扬没躲,双手握住黄蓁踢过来的腿,用力一拧,将他掼在了地上。
黄蓁口里的血吐了出来,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双手箍住裘钧扬的脖子,将他狠狠往下一拉,裘钧扬身体失重,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但裘钧扬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几乎是在倒地的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屈膝上顶,一下子顶在了黄蓁的肋下。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而且他是打手出身,对对方身上每一个致命的点都抓得极准。
黄蓁被他这一下顶得,半天没有喘上气来,手上的力道一松。
裘钧扬立马挣开了他的钳制,一手卡主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掼了出去。
黄蓁被他掼在了一颗一人环抱的大树上,嘴里吐出了血。
而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都不过仅仅几秒的时间。
我都还没有来的及走出裘钧扬的视线,就听到了重物撞击的声音。
我猛地停住脚步。
就看到裘钧扬往旁边一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刚打斗过程中掉落在地上的枪捡了起来,整个过程,我甚至连他是怎么动作的都没看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黄蓁,缓缓站起身,朝着我看了过来。
那一刻,他的眼神异常的冷,我甚至有种死亡逼近的错觉。
而我和他,仅仅相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
隔着浓浓不清的夜色,我都能感受得到他浑身散发的冰寒。
周围还有打斗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过来。
“阿悄,过来。”在对我来说几乎是震耳欲聋的打斗声中,我听到裘钧扬朝着我一字一字的开口道。
我的心狠狠撞击着的胸腔,擂鼓震天,如洪钟轰然而响,向四周无线扩散,震耳欲聋。
我的眼眶红了起来,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排山倒海的情绪涌进了我的心口。
逼得我的心是那么的难受,鼓鼓胀胀,却又摧天毁地一般的垮塌。
我一步步的往后退,被这样的情绪冲击得眼泪都跟着掉落了下来。
这是一次唾手可得却又失之交臂的机会。
我心里知道,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想要再扳倒他,那就只能是难上加难。
我不知道心里那种排山倒海的感觉,是痛还是别的什么。
我只是忍不住掉着泪,道:“我不会过去的。”
周围的打斗声也都停止了,全部朝着我们这边看过来。
裘钧扬却只是勾了勾唇,他伸出手,推枪上膛,然后道:“你过来,他活着,你不过来,他死。”
我几乎要被他逼得失控!
“你放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秒,又像是很久,我朝着他怒吼道。
然而裘钧扬动都不动,只是隔着浓重的夜色,固执的看着我。
我擦了一把眼泪,别开眼,最后还是往裘钧扬那边走了过去。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一手拦着我的腰,一手将枪口对准黄蓁,我们一步一步往后撤。
直到到了车边,他将我抱上越野车的时候,我才看到,他身上全是汗,衬衫那里的血不停的往外冒出来。
看样子,应该是中过枪。
上车以后,几乎是没有人再敢说话。
车里的温度都随着裘钧扬身上冰寒的气势而越来越低。
资料裘钧扬已经从黄蓁手上拿了回来,逼仄的车厢内,气压低沉得可怕。
在这样的低气压下,没有人敢出声,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我转头看着车窗外,双手狠狠的捏紧成拳。
我的肚子越来越疼,但我没敢吭声。
越野车开得并不算平稳,有一段距离,因为路面太过颠簸,牵扯到了我的肚子,我实在是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裘钧扬阴沉着脸,呼吸一起一伏间格外沉重,朝着我看了过来,那目光看得人几欲窒息,眼底像是有乌云滚滚。
但他没说话,只是朝着前面开车的阿庆道:“前面找个地方停下来,先去找个医生过来。”
阿庆应了一声,大概开了四五个小时,我们在一处民房前面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完全全亮了起来。
裘钧扬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血染红,又因为出汗,整个人像是从水牢里放出来的一样。
阿庆过去敲门,来开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奶奶,不知道阿庆和对方的人说了些什么,老人脸色惊恐,吓得不轻,却还是侧身让我们的车子进了院子。
阿庆将车子停好,我们一行人从车上下来。
屋子里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看到我们,吓得躲在了老人背后。
阿庆一把拉过来小孩,用枪抵住小孩的脑袋,道:“去请个医生过来,如果敢报警,我就杀了他。”
小孩儿一下子被吓得哭了起来。
阿庆厉声的道:“别哭!”
可小孩哪里止得住?
“别别别!我这就去,这就去。”老人吓得浑身颤抖,眼泪都下来了:“你们别伤害大宝,你们想要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我马上去办。”
“去请个妇产科的医生。”一旁坐在沙发上的裘钧扬这才沉沉的开了口。
老人一边恐惧一边往外面跑,期间的时候因为紧张,差点被东西绊倒。
阿庆去到外面车子的后备箱里,拿了一个医疗箱过来,他先打了一盆水过来,放在一旁,又用酒精将火点燃,先给刀子消了毒,然后来到裘钧扬面前,将一根棍子伸到裘钧扬嘴里,让他咬着,然后将他的衬衫撩开,拿着纱布将裘钧扬伤口擦拭干净。
我这才看到,裘钧扬腹部的地方,中了一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伤口的时候,心里狠狠一颤。
“你忍忍,我先给你把子弹取出来。”阿庆道。
裘钧扬却隔着阿庆,朝着我看了过来。
我这时候已经疼得额头上布满了汗,可我没有任何慌张,我甚至想,这个孩子就这样没了才好。
取子弹的过程,裘钧扬始终一声不吭,小孩儿被另外一个雇佣兵控制住,害怕得不敢吭声。
阿庆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子弹取得到是很快,取完以后是止血,止完血他用纱布将裘钧扬的伤口简单包扎起来。
那个时候裘钧扬已经疼得差点失去了意识。
直到整个过程结束,我才听到他低低的喘了一口气,松开了嘴里的棍子。
而这个时候,老人已经带着医生进了屋,是个女医生,在推门看清屋子里情况的那一刻,脚步一顿,腿就是一软,想跑。
然而这种时候,裘钧扬怎么会让她跑?
他的人很快就将医生控制住,阿庆道:“去给她看看。”
医生被吓得浑身冒冷汗,可见阿庆一脸凶相,手里还拿着枪,又不得不哆哆嗦嗦的进来,朝着我问了一些情况,又听了一下胎心,然后道:“有先兆性流产的征兆。”
裘钧扬猛地朝着我看了过来。
“有没有带药?”
裘钧扬低哑着嗓音问?
“带……带了。”医生慌乱的去拿自己带过来的药,边拿边忍不住道:“这种情况,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裘钧扬脸上的神色已经极其难看,隐忍着磅礴的怒意,没有开口。
医生只得先给我开了药,让我先吃着,吃完以后,裘钧扬的人也不准她走。
裘钧扬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精神好了不少,朝着阿庆他们道:“出去。”
阿庆看了我一眼,带着老人孩子还有医生,去到了院子里。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裘钧扬。
裘钧扬朝着我看了过来,我的心狠狠绷着,眼眶却越来越红。
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笼罩着我。
“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大的胆子。”裘钧扬半靠着沙发,明明很劣势的姿态,可他整个人却因为身上透出来的寒意,而显得异常压迫人。
“什么时候和警方取得联系的?”
“你逃不出去的。”我咬着牙,恶狠狠的道。
“逃不逃得出去,要逃了才能知道。”裘钧扬咬着牙,神色冷淡到让人不敢造次,朝着我问道:“你就这么想我死?”
“我没有一刻不想让你死。”他这句话轻易就点燃了我心里所有汹涌的情绪,我整个人被这种情绪冲撞得眼前阵阵发黑,我道:“我只是觉得可惜,你没有死在山上。”
裘钧扬神色一凛,他勾唇嘲讽的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我这次伤他伤得太深,我甚至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那是,祸害遗千年,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去死?”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血红着眼,恨不得吃了他的肉,但随即,我又冷静了下来,我道:“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上装的追踪器?”
他紧紧的抿着唇,没出声。
要是这种时候,我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真的是太蠢了。
我颤抖着手指,将我脖颈里挂着的戒指取了出来,除了这个和子弹壳,我身上没有佩戴任何东西,我不知道追踪器除了在这个里面,还能被他藏在哪里。
这一刻,我几乎有点想笑,我给我的体内注射追踪器,用来定位我的位置,好让警察来对付他。
而眼前的这个人,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来追踪我的存在。
我伸出手,将戒指狠狠一扯,然后往地上一丢,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表情只是瞬息之间,就产生了变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愤怒,这个人,从始至终,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控制,哪怕他和我结婚,哪怕他送我戒指,想的也不过是要将我控制在他的手掌心。
“定位器在戒指里面?”我明知故问,我甚至不知道我是用着什么样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
他没有出声,我便知道我猜测的并没有错。
“你永远都学不会怎么尊重人。”我冷静的看着他,无论眼神还是说出的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往他最狠的地方捅,我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顾你自己的意愿,你觉得你爱我吗?可是你这样的爱,我光是想想,我就要透不过气来了,裘钧扬,你这样的爱,让我觉得恶心。”
我的话一说完,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有好半天,我甚至都有种他会掏出枪,一枪崩了我的冲动。
但是没有。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将一腔怒意隐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只是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昭示着他的怒火。
他伸手摸了摸,但什么也没摸出来,又看了一眼阿庆放在沙发上的衣服,将衣服拿过去,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燃,狠狠抽了一口。
我能从他脸颊处紧绷的肌肉看出他的怒意到底有多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冷嗤了一声,又将燃了半截的烟摁灭,像是浑不在意一样,冷笑了一声,道:“你要恨就恨吧,恨着,总比我在你心里什么印象也留不下的好。”
后来我们基本没有说过话。
我们在这边呆了三天。
这三天里,医生都没有离开过。
我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第三天的中午,阿庆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到:“警察追来了这里。”
裘钧扬皱了皱眉,猛地转头朝着我看过来。
我也看着他,朝着他冷嘲着笑了一声。
裘钧扬不敢在这边留太久,和阿庆他们收拾了一下,上了车。
我们刚走出去没多久,后面就有车子追了上来。
一共三四辆车。
这回是裘钧扬自己开的车,他几乎将车开到了极限,每一帧,都像是电影里的生死时速。
为了甩开对方,他根本不管不顾,横冲直撞。
阿庆负责断后,枪往对方的车轮上面打。
这边的交通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地面上被车轮刮得尘土飞扬。
我系着安全带,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被甩出车窗外。
沿途中,车子不知道撞碎了多少东西,有好几次,甚至差点从路人的尸体上碾过。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这一幕,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后来我实在红了眼睛,在车子进入一个盘山路的时候,猛地朝着裘钧扬握着的方向盘扑了过去。
“楚悄!”裘钧扬的怒吼声猛地响了起来。
但是我没有松手,我握住他的方向盘,狠狠转了半个圈,刺耳的车轮刮地声响了起来,车子猛地失去了控制,朝着一旁的山根狠狠撞了过去。
整个车身猛地一震。
裘钧扬一脚踩下刹车,猛地回头朝着我看了过来:“你不要命了吗!”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双眼已经充血的红。
此时此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做这件事的。
我的心都在跟着狠狠的颤抖。
后面的车很快跟上来。
这条路并不宽,下面就是悬崖,车子只要有半点闪失,就能粉身碎骨。
裘钧扬立马做出了判定,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们追过来了!”阿庆道:“九哥,怎么办?”
“你们先走,我挡着。”裘钧扬说着,将我从车里拖了下来。
让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但爬过一个山坡的时候,我脚下的石头松动,我来不及有所反应,整个人朝着山脚下狠狠摔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裘钧扬却猛地朝着我狠狠一扑,一把将我抱住,我听到一声闷哼声,我们一起朝着山脚下滚了下去。
“九哥!”阿庆的声音在上面响了起来,然而我们这边已经给不出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被一颗大树拦住,裘钧扬的后背给我做了肉盾,他又是一身闷哼。
隔着衣服,我都能感觉得到,他身上已经全是冷汗,他低头看着我:“你有没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情绪为什么来的这么澎湃,他们像是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朝着我的胸口冲击过来。
“我没有要你来救我!”我几乎是用吼的。
裘钧扬愣了愣,苦涩的笑了笑,他吃力的将我扶起来,自己也坐了起来,垂下头,看向我的肚子,却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是朝着我问:“孩子有没有事?”
他的话音一落,我猛地偏开了头。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从眼眶里凶狠的冒了出来。
那种无助的,像是被人一把攥住的痛感铺天盖地。
“很疼吗?”裘钧扬的抢伤还没有恢复,这一摔,不知道摔到了他哪里,他额头上全是滚滚落下的汗。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不想哭,却被情绪支配,怎么也止不住哭的滋味这么难受。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转头看他,我道:“我身上有追踪器,裘钧扬,不管你把我带到哪里,他们都会紧追不舍,你逃不出去的。”
裘钧扬的目光沉了下来,他好半天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恨他,可越是恨他我就越是忍不住眼里汹涌而出的眼泪。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的开口,开口的每一个字,我仿佛都能感受到他那种像是被人在心里开了一枪的痛感。
这种感受更是让我失控,我一点也不肯承认,他的语气给我带来的影响。
为了让这种感受消失,我说出的话变得更加尖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截断我心里排山倒海的情绪,我一字一字的道:“很早了,从蒋正南那里出来,我就已经带上了,追踪器就在我身体里,想不到吧?”
来这里之前,我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他盘查过,如果追踪器不是在我身体里,根本就带不进来。
裘钧扬扯唇笑了笑,道:“你为了对付我,还真是够拼的。”
“不拼怎么对付得了你?”我抿着唇,眼前却一片模糊,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
“别哭了,好吗?”裘钧扬却突然伸出手指,修长的指腹一遍遍的抹我的眼泪:“你这么努力,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现在都已经要成功了,哭什么?不应该高兴吗?”
“我怎么会不高兴?”我的声音因为止不住的眼泪而颤抖起来,我道:“我做梦都想要你死,这种时候,我当然高兴。”
“你在为我哭,对吗?”裘钧扬嘴角却缓缓牵了起来,他道:“你舍不得我出事,对吗?”
“没有!”我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甚至带了一丝控制不住的尖锐和急切。
裘钧扬大底是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出去了,像是要将所有能和我独处的时间都利用上来,他的目光越发温柔,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半响,他问:“阿悄,你有喜欢过我吗?”
我只觉得有洪钟在我心里轰然炸响,炸得我整颗心都跟着颤抖,回音阵阵,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我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角,唇角却缓慢牵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我道:“没有,从来没有。”
“那动心呢?”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我道:“这一年多,对于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都是地狱。”
我一字一字的道:“我每一天,想的都是替项远报仇,还他一个公道,这一年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想让他清清白白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能够让他清清白白的走,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值一提。”
裘钧扬嘴角的笑意缓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如果我在遇到你的时候,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会喜欢我吗?会爱我吗?”
我抿着唇,心里的情绪却越来越翻涌,眼泪怎么也憋不回去,这样的时刻,我盼了一年多,从项远死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盼起,我怎么会让自己轻易放弃?
我的心像是被人越攥越紧,良久,我道:“不会,就算你当初没有把我送给蒋正南,没有这么伤害过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在这种时候,我甚至勾了勾唇,隔着朦胧的泪眼,却还是想要让他看清我眼底的残忍和决绝,我道:“像你这种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更不要说爱上。”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下来,他勾唇笑了笑,道:“也对,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做的全是丧尽天良的事情。”
我紧紧抿着嘴唇,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出手,轻柔的将我的眼泪抹掉,他道:“别哭了,好吗?”
然而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止不住。
“如果有下辈子。”他将我抱在了怀里,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在变坏之前遇见你,那我一定按照你喜欢的模样生活,做你喜欢的人,早点来找你,阿悄,如果有下辈子,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氤氲了一大块。
“不要。”我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的,哽咽到破了声,我道:“如果有下辈子,我只想彼此在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将我们的前尘往事断的干干净净。”
我说:“裘钧扬,我再也不想认识你。”
他伸出手,将我越抱越紧,腹部因为刚刚的一番动作,血渗了出来,染上了我们的衣服。
“你会留着小孩吗?”
他问。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我只是将他绳之以法而已,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得的。
“你觉得我会留着一个毒枭的血脉吗?”我的鼻子被堵呼吸不了,我的眼睛胀痛到让我根本闭不上眼睛,一闭就钻心的疼,我道:“我以后要怎么对他说?怎么介绍他的父亲?我不会爱他,我又怎么会生下他?”
裘钧扬在我耳边笑了笑,因为拥抱的关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道:“这条路,踏上去,我就回不了头,如果知道会遇上你,会爱上你,当年就算再艰难,我也不会踏上这一步。”
他将我越抱越紧,恨不得将我嵌入身体里,朝着我几乎是祈求的道:“留着他,行吗?”
我没有出声。
后面有警察的脚步声响起来。
我感觉到我的脖颈处,有滚烫的眼泪滴了下来,他将脸埋在我的脖颈处,良久,他道:“如你所愿。”
“楚悄,我爱你。”
——
半个月后,一条新闻占据了各大头版头条,一名刑警队的副队长,被人陷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年以后,案子却突然被人平反,原来那起案件是有人故意陷害,年轻警官的照片一下子占据了各个版面的头条,被人疯转。
而与此同时,他生平事迹以及所有的丰功伟绩被人一件件挖了出来。
他终于在这样一个寒冬到来的季节,迎来了他死后的光明。
各地的普通百姓,为他送上了锦旗,祝他一路走好。
有人在评论里一遍遍的哭道:恭喜平反,我一直相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
与此同时。
我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萧以辰正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他将我狠狠一下掼在了墙壁上,血红着眼睛,朝着我吼道:“孩子呢?!”
我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冷静的看着他,道:“没了。”
“你踏马!”萧以辰红了眼眶,他配合调查半个月,最近才从警察局里被放了出来,一脚狠狠的踢在了旁边等候区的椅子上,血红着眼睛道:“老子踏马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狠毒的女人!老子真恨不得一枪崩了你,黄泉路上也要让你永永远远的陪着他!”
我让自己像块没有任何感觉的石头一样,低着头,冷冷的笑了一声。
萧以辰抬起脚,就要朝着我一脚踢过来。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被赶来的六六狠狠抱住:“九哥说过让你不要伤害她!”
“这种没有心的女人留着干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让九哥到时候死也死不安心是吗!”
我恍恍惚惚的站起身,不顾身体上的疼,往医院门外走。
“楚悄!”六六在后面叫我。
然而我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步步往外面走。
“楚悄!”六六跑到了我面前,喘着气,她看着我,道:“你就那么恨九哥吗?”
我没出声。
她将我的手拉过去,将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然后将我的手握紧成了拳头,道:“这是他给你的。”
我垂下头,摊开手心,看到了一把钥匙。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这是我卖掉的那套我和项远准备用来结婚的婚房的钥匙。
“里面的东西,他没有动,所有的东西,还是原来的样子。”
六六说。
——
行刑的日期定在12月1日,那一天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上浇灌而下。
我从西苑将那辆大众开了出来,在路边买了一束花,将车子开往了墓地。
墓地的地址,网上的人早已经传开了。
不断有人送花过来。
我却一直没去。
我沿着石板铺就的路一步一步往上走,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在一个不抬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墓地。
墓地上还躺着前不久别人送来的花。
项远死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我蹲下身,将手中的花放在他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穿着警服的项远,扯唇笑了笑:“我来看你了。”
“那套房子,我还是卖了,钱一部分打给了艺涵,一部分捐给了慈善机构。”
说道这里,我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掉了下来。
我觉得我甚至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
我道。
“我要忘记你了。”
像你说过的那样,不会再记得你。
头顶的雨铺天盖地,我浑身已经湿透,我垂下头,将脸埋在手心里,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哭了。”
“往后,我就真的要忘记你了啊。”
我的眼泪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我面前的雨势突然小了起来。
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抬起头,朝着那人看过去。
江钦离蹲下身,看着我,道:“我的人告诉我,他已经在刚刚,被行刑了。”
我抿着唇,死死的压着牙。
我说:“哦,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那颗子弹,穿透绵绵大雨,穿透时间阻隔,穿透了所有的前程往事,击在了我心里呢?
我站起身,朝着他笑了笑:“江总也是来看项远的吗?”
江钦离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又扯了扯唇,我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道:“我想在这里静静,江总要是看过了,就先回去吧。”
“楚悄。”江钦离来到我面前,他伸手抱了抱我:“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笑了笑,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我说:“我知道。”
我感觉我的心脏,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完好无缺,一半腐烂成泥。
而如今,我要将他们硬生生的给挖出来。
我以为腐烂的那一块对我没有影响,可原来,挖出来的时候,也是伤筋动骨的疼。
但所有的疼,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是项远也好,还是裘钧扬也好,我都会一点点的忘记。
我会像项远交代的那样,一直一直往前走。
我还是会爱,会结婚,会认认真真的生活。
毕竟,再也没有比过去更艰难的日子了不是吗?
再黑暗的路,也会有微光射进来。
我转过身往下走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温柔的低喃:“我的女孩儿,你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