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 三爷等人都散了,四爷把殷陶和十三留了下来, 带去养心殿喝茶。
这段日子兄弟几个都忙得厉害, 已经许久没有像从前那样坐下来吃茶谈天了。
四爷这日不仅准备了好茶,还给两个弟弟都备了礼物。
十三喜好音律,四爷就为他准备了两本前朝失散已久的古琴曲谱, 十二弟向来看不出有什么偏好, 但他的女儿安安过了孝期就要嫁人,四爷就备了一套上好的白玉头面给侄女儿添妆。
四爷将礼物捧给两个弟弟后, 殷陶和十三双双对着四爷谢了恩, 气氛正好之际, 四爷又把自己膝下几个孩子的功课拿出来给殷陶和十三看, 请两位王叔给孩子们品评指导一下。
如今四爷身份变了, 几个侄儿的身份也跟着转变, 由王府小少爷变为了宫中皇子。
即便殷陶和十三他两个作为弘晖弘昀等人的王叔,也不好对着皇上点评众位阿哥什么,稍有偏颇都会产生不少难以弥补的后果, 从前康熙在位之时, 朝中几位王伯王叔从来都不会对着几个阿哥指手画脚。
殷陶和十三都是人精, 自然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殷陶挨个看了几个孩子的功课一遍, 对着四哥夸起了弘晖的字, 这几年越发进益了, 很有几分名家风范在里头。
十三也跟着殷陶夸了几句弘晖的字, 又道弘昀的书法作品中有一幅字是双手同书,能写成这样真的很不容易了,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四爷见两个弟弟都跟孩子的字杠上了, 对于所写文章的立意和深度只字不提, 也知道两个弟弟都是为着避嫌,也怕品评孩子功课会给弘晖几个带来其他意想不到的影响。
虽然按常理来说,弘晖是太子的最合适人选,但经历了先帝时期九龙夺嫡和看过了理亲王和先帝之间的种种纠葛后,四爷对于嫡长子继承制不再像先帝那般迷信,且并不觉得早早立下太子可以起到安定朝政民心的效果。
所以四爷突然就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在他有生之年暂时不立太子,等到日后看好了孩子们品行后再秘密立储。
四爷如今只是初步有了这个想法,但并未下定决心也没有想好方式,今天说出来也只是想和两个弟弟商议一下。
十三听了四哥这话还是很明显的惊讶了一下,随即就觉得这主意还挺不错。
当年先帝时候众位兄弟闹成了那副样子,本质上还是因为眼红太子的待遇,都想取而代之,才会发展成最终那般不可控的局面。
若是四哥不像先帝那样,早早立下太子,朝中也没有了不同于众皇子的那个靶子,想来可以避免不少争斗。
四爷看殷陶表现得并不惊讶,似乎这件事情很在情理之中的样子,便笑着对他道:“十二弟也有此想法么?看来咱们兄弟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殷陶:……
不惊讶是因为他熟知历史,跟心有灵犀真的没有多大关系。
四爷看起来很有些疲惫,估计昨晚又在养心殿批奏折弄到很晚。
殷陶和十三都是有眼力劲儿的,对视一眼后双双告辞离开。
出了养心殿后,两人结伴走在宫道之上,十三提起了自己对四爷的担忧之情,担心四哥再这么废寝忘食干下去会弄垮了身体。
殷陶觉得十三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他现在也是干起来不要命的状态,比四爷这个皇帝完全没有轻松多少,就连历史上也比四哥去得更早一些。
十三的性格一向如此,许是和年少时候的经历有关,只要他认定那个人后,就会一片赤诚相待于他,全心全意辅佐对方向着目标前进。
当初因着太子待十三好,十三便一心为着太子着想,即便面对着盛怒的康师傅也未曾改口对太子落井下石。
从某种意义来说,十三这为兄弟两肋插刀全心全意付出的性格造就了之前的苦难,同样也成就了他现在的地位。
这一切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的。
“四哥那边我都看着呢。”殷陶道,“十三弟既觉得太累对身体无益,也该保重自身才是,从前在上书房时候岑夫子就说过,音律最是陶冶心性情操,既然十三弟在这方面有了造诣,莫要放下了,素日闲暇时候调节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十三听懂了殷陶的话外之音:“多谢十二哥关怀,等忙过了这一阵儿,我请十二哥去庄子里头泡温泉。”
殷陶应了下来,又对十三嘱托道:“你这般劳心劳神伤得可是里子,不是说泡几次温泉便能好透了的。正好这几日制药处研制出了新的养生茶,我明儿差人给你送去几包,日常晨起和睡前喝上一碗,比日后吃药要强。”
四爷上位后,殷陶又一次接管了制药处。
四爷不像康熙,从来都不管着殷陶太多,恰恰相反,他最是欣赏十二弟的头脑,总是各种纵着他胡来。
殷陶便大刀阔斧得对制药处进行了新的改革,研制的最新一批养生茶也已投入生产。
十三愁眉苦脸的应了下来,只希望那养生茶不光配方改进,味道也能改进一些。
十三转头去了吏部衙门,殷陶则回了武英殿中。
自打四爷登基以来,殷陶就一直忙碌非常,新帝登基前后也正是礼部最忙的时候,殷陶也一直处于有家不能回的社畜状态。
因为他大都吃住在宫里的缘故,武英殿里直接给他留了两间房,四爷也明确表示了这两间房就是十二弟的,谁都不能动。
虽然在京城内环有了一室一厅的房子,但殷陶并没有觉得很高兴,恰恰相反,这种状态和他最初时候的想法大相径庭,殷陶觉得很是违背自己的了初心。
当初明明决定咸鱼苟的,结果混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殷陶给自己泡了一壶普洱,开始着手处理桌上积压的公务。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功夫,萧玉来报,说是外头大阿哥来了,想见十二爷。
殷陶放下了手中公文,点了点头,道:“请大阿哥进来吧。”
弘晖知道今天所有叔伯们都在前头领宴,每逢这种场合内,三伯五叔他们都会喝上不少,摇摇晃晃地出门,回府后往床上一歪,好好睡上一个下午。
可十二叔从来不会这样。
不论什么时候,十二叔都会克制自己,不管参加什么场合都能让自己保持十分的清醒,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状况和意外。
这也是他最佩服十二叔的地方。
殷陶看弘晖状态很有些不好的样子,请他进屋坐下后又亲自执壶给他倒了一杯普洱茶:“我记得今儿并不是上书房休假的日子,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我说?”
弘晖轻轻摇了摇头:“并无什么要紧之事,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上书房的夫子们也不大给我安排功课,这几日都很是得闲,便想着过来同十二叔手谈两局。”
殷陶叫萧玉摆了棋盘,同弘晖下起棋来。
弘晖原就棋力不比殷陶,更兼心中存了无限心事,输得比平日还要更惨一些。
弘晖还想要再下,殷陶直接吩咐萧玉收了棋盘:“你心不定,咱们还是改日再来罢。”
弘晖低着头应了一声:“不瞒十二叔,我今日的确是有心事。”
因着四爷登基后一直没有立嫡长子弘晖为太子的缘故,不论是朝中还是宫里都起了不少谣言,殷陶估计弘晖这番来此同此事有关,便对着他柔声道:“说说罢,兴许十二叔能帮得上你。”
弘晖认真想了想,而后缓缓开口道“自从皇阿玛登基以后,宫里就生出了不少关于我们兄弟几个的传言,大都是围绕着太子册立一事展开。”
也是自从皇阿玛登基后,额娘对此事关注非常,时不时叫他到景仁宫去,询问阿哥所中几个弟弟的动向和皇阿玛的态度。
额娘一向争强好胜,最是不服输的,这辈子就他一个儿子,也给了他最好的出身,故而一直都盼着他可以早些入主东宫,也叫她自己早早把心安定下来。
不管是他的外家乌拉那拉氏一族,还是额娘、福晋、和哈哈珠子,都是盼着他可以早些被立为太子的。
可弘晖从年幼时候就入宫读书,经历了废太子风波和大伯父被圈、八叔被贬等诸多风波后,并不觉得当太子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况且他自幼体弱,从七岁那年开始,阿玛就不再逼着他读书上进,反而请他多去跟着十二叔学一学,修身养性健□□长。
为了让他修身养性,十二叔和阿玛都带他去过信园,听慧真法师讲经谈禅。就是在信园里,他看到了慧真法师真正舒心的笑容,也越发坚定了他当初的想法。
太子不是人人都适合去当的。
想到这里,弘晖稍稍顿了一顿,脸上神情也看着越发纠结起来:“可是我……可是我……”
“可是你现在并没有什么想法,对么?”
殷陶抬起头,注视着弘晖的眼睛,弘晖听了这话以后,神情瞬间变得放松起来,眼睛里也重新点燃了光芒:“是的,十二叔。”
他从小身子就弱,幼时阿玛差事繁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十二叔带着。阿玛也一早就说过,希望他向十二叔多多学习,养成洒脱乐观万事不愁的性格,也有利于他的成长。
除了阿玛之外,弘晖最崇拜的人便是十二叔了,也渴望日后能像十二叔那样,遵从本心,不去取悦任何人,只为自己而活。
每每阿玛说起“弘晖这孩子性子倒是跟老十二有些相像,不枉了他十二叔教导多年”一类的话语,弘晖便高兴得不行。
对于他来说,“跟十二叔相像”便是最好的评价。